——《時間消失的地方》自序
石健
一
我是湘西的一名普通寫作者,我的上一本小書名叫《書途同歸》。書如其名,內容自然全部與讀書相關。
但在日常閱讀中,我其實不太喜歡絕大多數的書評類書籍,總覺得它們大篇幅的引用與轉述,是在人云亦云、拾人牙慧,少見自我與靈性。我更喜歡直接進入中外原典與經典的閱讀。
因此,盡管我在寫作《書途同歸》時,盡量融入了我的生活、經歷、情緒、思考、觀點,盡力讓讀書成為只是起串聯作用的暗線與配角,力求使其呈現“非書評”面貌,但仍不能避免拾人涕唾之嫌。
二
每一個寫作者都有嘗試不同題材、不同風格、不同內容、不同體裁、不同篇幅的沖動與企圖,都有挑戰并超越自我的野心與夢想。
作為一名女性寫作者,在展示自我對外在世界與內心世界的獨特而又豐富的感知力方面,尤其渴望,尤其急切;如若還能展示自詡的小小才華與靈性,寫作就變得更加美妙。
我知道自己上一部作品的短板與缺陷,也明白心中的需求與目標,便決定使這一作品不再重蹈覆轍。
如何走出固有面貌,實現對自己的超越?作為普通寫作者,加持野心、助力夢想的,只有一些傻傻的辦法——即刻意繞開上一題材與內容的寫作。
因此,《時間消失的地方》不再談讀書,而是書寫了我這樣一個普通湘西女子的點點履痕。當然,身體的履痕應當閃耀心靈的履痕,方為好的行旅筆記。
三
“讀萬卷書,行萬里路”“紙上得來終覺淺,絕知此事要躬行”“知是行之始,行是知之成”……先賢圣哲們以無數箴言警句提醒我們讀書與行旅、知識與躬行相結合的重要性。
的確,人時過半,我亦深深領悟到:健全的人格和豐厚的人生,既應該有“對內的經驗”,又應該有“對外的經驗”。如何豐富兩者?對于前者,閱讀是重要的途徑,可幫助我們擴充思想、情緒、意志的范圍和質量;對于后者,行旅是重要的方法,可幫助我們提升對自然與社會觀察、理解、思考的深度和能力。
鎮日坐擁書齋,并不乏味,但這樣的生命終是單薄了一些。我慶幸自己多年來堅持讀書與行旅并重的生活方式與生命狀態,始終對“外在的經驗”保持著好奇心與探索欲,方能誕生“一個湘西女子的行走筆記”。
四
任何題材的寫作,都不能完全避開閱讀。多年前,在毛澤東文學院學習時,魯迅文學獎獲得者紀紅建老師告訴我們:“不讀書的寫作者是很可怕的。”創作與閱讀實踐證明:遠離閱讀的作品是沒有靈魂的,所有優秀的創作者及作品都應鐫刻深深的閱讀痕跡。
因此,我在這本新作中,試圖將讀過的書對自己形成的影響——具體說來,包括不斷進行文字實驗以豐厚面貌、形成特色的觀念與實踐,包括觀察、理解、思考這個世界的多元視角與方式等,都盡力融入處處履痕、步步行旅之中。
《時間消失的地方——一個湘西女子的行走筆記》所收錄的作品,最早創作于十多年前,最晚至去年9月。定稿之前經歷了艱苦的編校工作,在這項痛并快樂著的龐大工程中,我驚覺十余年前的自己并不會寫作,語言極生硬,邏輯不嚴謹,甚至存在不少病句與錯別字……編校的過程是與自我對話、再次審視自己的過程,是比寫作更具價值的經歷。欣喜的是,我發現自己近兩三年的作品流暢了許多。沒有流暢,就不能更好地表達。
從事副刊編輯二十余年,加之多年堅持閱讀文史哲類書籍,實在是養成了我眼高手低的毛病,因此,新作能否超越舊作,實現自我要求與預期目標,也只能盡力為之,一切交由讀者評判。
五
我出生、成長并一直生活在這座名為吉首的湘西山城。自有記憶起,這里異于他鄉的元素無不在快速變化、消亡,取而代之的是嚴重的同質性。
行走在今天的吉首大街以及其他縣城,越是繁華地帶,我的意識越是混沌甚至錯亂——我會覺得這些建筑、夜燈、街道、拐角和人們的穿著,以及眼見的麥當勞、肯德基、耐克、阿迪、電影院線、KTV等一切,與北上廣的某一角如出一轍。
但是,大地、村莊與其獨有的人文風情,絕不會復制。我行走過的大地、駐足過的村莊以及領受過的人文風情,待我年老記憶衰退甚至癡呆,也絕不會模糊混淆。
全球化正在抹平空間差異。當故鄉的異質性在突飛猛進的科技助力下,被城鎮化與全球化的洪流所裹挾所消融,我相信所有寫作者都會產生“出走”的強烈沖動。
六
“出走”,即走出書本與書齋,走進故鄉與他鄉,走進原野村莊、江河湖海、山川草木,走進春夏秋冬、晝夜晨昏、陰晴雨雪,走進大地上的文化遺產、鮮活人事、萬種風情,并以文字記錄、呈現,以保留漸行漸遠的詩意,以觀照文化與人類的命運。
出走與記錄,是寫作者的責任與使命。
年輕時以為,旅行無非是從湘西的原野出發,去看非湘西的原野。青海湖邊的丘陵柔緩靜定、華山泰山體貌龐大奇絕,祁連山昆侖山綿延開闊……它們以絕不重復的色彩和姿態刻印在腦海中,一生都不會忘記。
人到中年,又覺故鄉亦是好景處處。故鄉在同質化的潮流中,依然保有與眾不同的自然風景,更為重要的是,還保有美輪美奐的人文風情。
因此,這是一本獻給大地,更是獻給故鄉湘西的書。
七
青春短暫,生命脆弱,凡與易逝光陰關聯之物,皆令人憂愁煩惱。但差異永在的大地原野,予人溫暖踏實,而多姿多彩的人文風情,予人無與倫比的美,這一切令人遺忘時間的存在和生命的苦楚。
我把新書取名為《時間消失的地方》,正是因為行走途中眼見的“微妙的光,稀奇的色,以及萬匯百物的動靜”,還有人類“用一片顏色,一把線,一塊青銅或一堆泥土,以及一組文字,加上自己生命作成的種種藝術”,都深深地抱慰了我、啟發了我。
我愿以文字,把從中獲得的啟迪、豐盈、自由、平靜與所有人分享。
八
很多作品都是“逼”出來的。
沒有《湘西雅歌》叢書另外八位作者的相邀與催促,這本書便不會誕生,他們是:劉紅春、葉梅玉、趙彬馨、羅應奉、張治東、龍駿峰、龍繼剛、麻勝斌。
沒有田應明、梁瑞平、黃道貴、周榮、九妹、李焱華、田靖、陳玉娥、宋世兵、盧瑞龍、黃曉軍、吳香花、洪貴忠、龍敬等諸多師友的鞭策、鼓勵與支持,我想自己會一直停留在自我審視當中,無法找到一個普通寫作者的準確定位與微小自信。
此外,要特別感謝我的恩師——湖南省民間文藝家協會主席、吉首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教授田茂軍先生,在百忙之中為叢書作序。茂軍先生曾任湘西州文藝評論家協會主席,一路走來,無論在職離職,均無私助力湘西文藝青年,熱忱賦能湘西文藝事業,有目共睹,有口皆碑。吾等小小寫作者哪怕年近知天命,受此激勵,亦不敢停下笨拙之筆,亦不能放棄文學之夢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