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了“翠翠”,邊城就有了魂。 團結報全媒體記者 陳昊 攝
鳳凰古城沱江上,“翠翠”等著心上人。 鳳凰縣委宣傳部供圖
“翠翠”“如山頭黃麂一樣,從不想到殘忍的事情,從不發愁,從不動氣”。 邊城茶峒景區供圖
經營一方人間煙火的“翠翠”,努力活成自己最向往、最喜愛的模樣。 受訪者供圖
編者按:
沈從文筆下的翠翠,是湘西的文學代言人,是“神秘湘西”的形象大使,也是近百年來與湘西聯結最深的女性角色。
鳳凰古城《湘見·沱江》演藝的游船上,紅衣“翠翠”以舞姿推開鳳凰的月影,將沈從文的文字化作可觸摸的夢境。
邊城茶峒的清水江中,農家女“翠翠”搖櫓迎客,用木槳丈量邊城的晨昏,讓每個尋訪者看見《邊城》里呈現的田園牧歌。
乾州古城的煙火里,女歌手“翠翠”用苗歌拌著短視頻,在直播間將湘西的酸辣甜咸釀成四海共情的鄉愁。
三個時空里的“翠翠”,恰似酉水河的三脈支流,各自映照著湘西的不同棱面——詩意的、質樸的、滾燙的。
2025年婦女節,我們以“翠翠”為棱鏡,凝視那些把故鄉背在肩上行走的湘西女子。她們從文學意象中走出,又將湘西織進更遼闊的敘事。她們既是守望者,也是擺渡人;她們續寫傳統,更定義未來。
當每個認真生活的湘西女兒都成為翠翠的注腳,這片土地便永遠年輕。
踏月舞霓裳 星夢棲鳳凰
團結報全媒體記者 黃新媛 團結報特約全媒體記者 黃文淵
“鳳凰古城一共有幾個翠翠?”劉慧的直播間里,這是觀眾最常提的問題。
“歡迎您來鳳凰古城,親自數一下有多少個翠翠。”劉慧笑著回答。
今年25歲的劉慧,是鳳凰古城的一名舞蹈演員。沱江上,一襲紅衣等待愛人的翠翠扮演者,她就是其中之一。
游客來到鳳凰古城,最先遇到的大概率就是沱江上這個翠翠。
劉慧在鳳凰古城飾演過三個“翠翠”——
第一個是2022年,她在《鳳凰樣子》大型室內實景互動演藝中飾演翠翠。在鳳凰古城鳳凰樣子文化村上演的這場湘西綜合性文化展示演出中,翠翠是重要組成部分,代表了神秘湘西最柔軟最純潔的想象,與苗鼓、筸軍、苗歌、趕尸等元素一起,對神秘湘西文化進行演繹。
第二個是2024年,劉慧參演鳳凰古城另一場大型實景演出《邊城》,再度飾演翠翠。這部改編自沈從文原著小說的劇目,聚焦呈現翠翠的故事,從愛情的萌動到與親人愛人的生離死別,最后在等待中完成悲涼和凄美結局。
第三個便是每天晚上,在沱江北門碼頭段,以江水為舞臺,以鳳凰古城夜景為幕布,一襲紅衣與游客互動的翠翠,這也是被最多游客看到的翠翠。
事實上,鳳凰古城的翠翠遠不止這三個。在鳳凰磁浮列車鳳凰等待站的演藝中心,翠翠在12K超清影像微電影《邊城》中如夢似幻;在遍布鳳凰古城的湘西本土茶飲品牌包裝上,翠翠這一形象又成為湘西新消費品牌代言人;在旅客最熱愛的旅拍店中,任何人都可以搖身一變,成為那個夢幻故事中至真至善的苗家姑娘……可以說,翠翠在鳳凰古城無處不在。
在劉慧的社交媒體上,常常有人問:“你就是翠翠嗎?”
劉慧總回答:“飾演翠翠的人有很多,但你來到鳳凰古城,只會看見那一個翠翠。”
沈從文筆下的“翠翠”是《邊城》的主人公,也是承載湘西文化精神的靈魂人物。這一形象不僅是文學經典,更是湘西地域特質的凝練符號。
每個旅游城市都會有至少一個人承載著靈魂,就像楊貴妃之于西安,白娘子之于杭州,武則天之于洛陽,劉三姐之于桂林……鳳凰古城借翠翠這一形象,不僅還原了沈從文筆下世外桃源一般的湘西,更是打造出承載著現代人詩意的夢幻家園。
就像鳳凰古城里,輪班飾演的演員、妝容各異的游客、虛擬現實技術呈現的夢幻形象……每個人都可以是翠翠。
來到鳳凰,不免疑惑:為何《邊城》至今仍能打動人心,翠翠依舊牽動著讀者和觀眾的心,吸引著全世界游客?
翠翠的等待是開放式結局,充滿了悲劇美學的文化隱喻,在現代化進程中,這是人們面臨的共同文化困境——純真與市儈、傳統與現代的拉鋸,這種未完成的悵惘恰是文旅敘事的情感錨點。
對鳳凰古城來說,“翠翠”這一文旅IP的終極目標,應是打造一個喚醒集體鄉愁的“第三空間”——在這里,游客不僅消費了鳳凰的風景,更通過角色和故事的代入,重新找回內心的真善美。
當鳳凰古城的燈光映在沱江上時,那個在船頭等待的翠翠,將永遠成為連接過去與未來、虛擬與現實、他鄉與故鄉的文化擺渡人。
拂春裁碧水 倩影寫邊城
團結報全媒體記者 田華 團結報特約全媒體記者 劉德明
八十載,清水江漲了又落,白塔的影子總在煙雨里浸著。當年,沈從文在青石板上寫活個翠翠,教戰火里奔逃的魂靈尋得處吊腳樓歇腳。如今,鐵殼船突突碾碎江心的月,倒是擺渡的姑娘還在霧里搖櫓。
3月5日,小雨夾著雪粒,花垣縣邊城茶峒景區清水江兩岸,油菜花冒雨盛開。河街上酒旗濕漉漉垂著,飯館掌柜探出頭,招呼從烏篷船上下來的姑娘:“‘翠翠’哪里去?先來躲會兒。”
“翠翠”把藍頭帕往緊裹了裹,脆生生應道:“家里有客等著燒火呢。”話音散在雨里,像書頁間漏出的句子。
這位“翠翠”是邊城茶峒景區的常駐角色,扮演者名叫田霞,今年24歲,是土生土長的邊城鎮人。
2022年,沈從文小說《邊城》的原型地邊城茶峒景區,經過系列提質改造,全新開園。“翠翠”這一文學角色作為文旅形象,也在此時“回歸”茶峒。后來,“翠翠”的扮演者換了幾任,但是“翠翠”的故事沒有變。
雪粒在青瓦上積了薄薄一層,雨點越發密集,田霞也加快腳步,往白塔下的家趕去。雨中的田霞和電影中的“翠翠”有幾分神似,長辮子、藍印花的上衣,聲音脆生生甜滋滋的。
田霞曾在河北學習外國文學專業。在校期間,一次偶然的機會,輔導員看著她填寫的表格中的家庭住址一欄中的“花垣縣邊城鎮”,問她是否是《邊城》中的地方。此時,她才恍然明白,原來《邊城》不僅是沈從文筆下的詩意棲息地,還是很多人的精神家園,從而讓她萌生了回家工作的想法。
2024年,田霞從大學外國文學專業畢業,入職邊城茶峒景區,因為優秀的外形條件和活潑的性格,被選為“翠翠”的扮演者。
接到扮演“翠翠”任務時,田霞既開心又忐忑,到底應該怎樣表現“翠翠”,成了一個難題。
“讀原著,看電影,與同事朋友交流,每一天都在想如果翠翠生活在現代的邊城,她會怎樣與游客交流,我要思考翠翠對于邊城的意義是什么……”田霞停頓了片刻,繼續說,翠翠是天真的、爛漫的,沒有經過現代社會規訓的,在她的世界里,一切都是自然流淌的。扮演翠翠并非簡單地模仿,而是要通過表演,傳遞出《邊城》中對自然與人性的敬畏。她希望每一個動作、每一句話都透露出未經雕琢的自然之美。
于是,田霞的世界里除了動漫和玩偶,多了梳起的長辮、藍印花的衣服以及湘西的背簍。春節期間,田霞帶著她對“翠翠”和《邊城》的理解,和爺爺一起,帶著大黃狗劃船,與“儺送”“天保”唱歌。當她獨自一人時,總有人問她“后來儺送回來不曾”,她就指著江心打旋的魚鷹笑。
為了更加貼合“翠翠”的文學形象,田霞還專門設計了贈送禮物等與游客互動環節。她說抽象的文字符號轉化為具象的文化體驗,需要細節來填充,只有還原細節,才能讓游客游覽邊城,就像重訪《邊城》的精神世界,喚起對故鄉、青春、遺憾的集體記憶。
“總要有個魂,紙上的山水才立得住。有了‘翠翠’,邊城就有了魂。”茶峒景區運營總監李湘峰曾是“爺爺”的扮演者,他總結“翠翠”出現后的景區情況說,景區通過“傳統為魂、創新為用”的敘事模式,將《邊城》中的精神內核與現代文旅相結合,不少游客慕名前來感受《邊城》里的詩意世界。
落雪天最宜生火塘。田霞穿過河街、古渡口,回到白塔下“翠翠居”,往炭盆里添松枝,火光在她臉上跳躍。外頭拉拉渡靠了岸,三兩書生縮著脖子往白塔尋來。
釀歌煨鄉愁 煙火暖乾城
團結報全媒體記者 施雨潤苗
很多人都認識那個把湘西苗歌唱到央視春晚的“翠翠”,卻不知道她的本名叫吳廷翠。
作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湘西苗族民歌省級代表性傳承人,吳廷翠是湘西民歌最生動、最耀眼的一張名片。她把湘西苗歌一路唱到央視舞臺,甚至漂洋過海,唱出國門。
在她的感染與帶動下,無數人心中對苗歌的熱愛被點燃,紛紛來找她學苗歌。如今,慕名來找“翠翠”的人們,不僅是向她討教學苗歌了,還為了奔赴“翠翠家”吃上一碗湘西米豆腐。
“一碗米豆腐,所有調料都來一點。”3月7日,距離午飯時間尚有一段距離,“翠翠”在乾州古城經營的小吃店便已忙碌起來。“一進店就點米豆腐的,大多是常客。開店之初,我心里也犯嘀咕,擔心‘眾口難調’,沒想到現在它竟成了店里的‘必點招牌’,我也蠻開心的。”“翠翠”笑說。
2023年開張以來,米豆腐不僅是小店的“當家花旦”,在食客們口口相傳的贊譽聲中,更成為乾州古城廣為人知的“招牌小吃”。每當有人夸贊她生意做得好,“翠翠”總是真誠回應:“在餐飲這行,我還是個新手。在古城開這么一家小店,除了為‘生存’還有‘深情’。”
1990年出生的“翠翠”是個苗族姑娘。家中兄弟姐妹三人,生活的重擔全壓在務農的父母肩頭。為了替父母分憂,初中剛畢業,她便外出務工。但那份對苗歌深入骨髓的眷戀,讓她的心始終無法真正離開湘西。
2005年,她毅然決定回湘西,在當時的德夯苗寨旅游景區尋到一份導游的工作。每天,她身著心愛的苗族服飾,漫步于鐘靈毓秀的山水之間,用悠揚的苗歌迎接來自五湖四海的游客,這便是她心中最幸福、最滿足的時刻。她那婉轉空靈的歌聲、甜美動人的笑容,逐漸讓她成為苗寨中備受游客喜愛的明星導游。
“既然大家喜愛我的苗歌,那我就更有責任將苗歌傳承下去。”懷著這樣堅定的信念,2014年,“翠翠”拿出自己的全部積蓄,自費前往北京求學深造,不斷提升自己的歌唱技藝。同時,她積極參與各類歌唱比賽,在實戰中積累經驗、磨礪自己。
功夫不負有心人,2018年,她登上央視《星光大道》舞臺,一路過關斬將,成功闖入總決賽。5年之后,她又登上了央視春晚舞臺。回憶至此,“翠翠”眼中閃爍著激動與喜悅的光芒:“站在春晚的大舞臺上,我終于實現了兒時那個遙不可及的夢想!”
有了名氣后,身邊的親朋好友紛紛向她提出人生規劃建議,大多是希望她能去學校當老師,過上相夫教子、安穩平淡的生活,他們認為這才是一個女子最好的歸宿。然而,“翠翠”心中有自己的想法,她不愿做“被定義的女子”。她說:“開一家小店,賣湘西小吃,可溫飽;懷一份熱愛,唱湘西苗歌,可養心。足矣。”
當被問到“賣米豆腐的翠翠”和“唱苗歌的翠翠”,更偏愛哪一個身份時,“翠翠”幽默地回答道:“我賣的是湘西米豆腐,唱的是湘西苗歌,不管是哪一個翠翠,都是那個深深熱愛著湘西,隨時隨地宣傳湘西的翠翠,我當然都喜歡。”
如她所言,無論你是因為“唱苗歌的翠翠”而慕名前往品嘗“翠翠家”米豆腐,還是因為愛上了“翠翠家”米豆腐進而認識了“唱苗歌的翠翠”,最終,你都會記住,在湘西,有一個鮮活的愛唱歌愛美食愛家鄉的“翠翠”。
這個“翠翠”,扎根湘西市井小巷,經營一方人間煙火,努力活成了自己最向往、最喜愛的模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