瀑布
街
毛古斯舞
碼頭木船
文 / 高翔 圖 / 永順縣委宣傳部
第一章 王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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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一佳地,皆有自己獨特的氣象,王村亦然。
王村的王氣,首先是源自于王村的地勢。
順著酉水,向上行至王村大橋,在河流北岸,忽然內陷出一幽潭——擂缽灣,潭岸是高百十米的高臺,高臺傾斜上升延展數里。就在高臺兩端,兀然隆起大小不一的幾團山丘。遠觀這一臺地,儼然一把龍椅擺在酉水北岸,那臺地就是椅座,臺地兩端的山丘就是扶手。王村古鎮,便凝神靜氣地端坐在那高臺之上,逡巡著自己的一隅江山:晨里俯瞰著眼前那一汪藍幽幽的酉水,以及水面上那匍匐一生的漁船;暮里凝視著那模模糊糊的一抹黛色遠山,以及飛云……
那高高在上端坐的姿態,儼然是一個威嚴之王,有著不怒自威的王者之氣;那俯瞰的神色,有君臨天下的霸氣,儼然是天地之間的主宰,山河的興衰沉浮,邊陲蒼生的生殺予奪,皆在他的一念之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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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村的王氣,更源自于它深厚的歷史底蘊。
歷史追溯到漢高祖五年(公元前 202 年),酉陽縣就落址于王村。時光匆匆,至唐天授二年(公元691 年),辰州拆分,溪州設立,王村又成為了州治之所。
而后梁開平四年(公元910 年),楚王馬殷任彭瑊為溪州刺史,從此彭氏子孫世襲其位,駐守王村,開啟了土司治理新篇。因此,“溪州彭氏世為刺史”等字眼,在《宋史》里,有了正襟危坐的資本。
漫長歲月里,王村作為政治文化核心區域,土司王威嚴無上,地方自治獨立獨特,為王村賦予了獨特的“王氣”根基。
據史料記載,土司王統治時,在王村大興土木,建“酉陽宮”等宮殿;制定律法,管束百姓的起居。其統治恩威并施,維護社會秩序,促進百姓的安居樂業。至南宋紹興五年(公元1135 年),第十一任溪州刺史彭福石,將州城遷至靈溪河畔,修建了福石城(即如今老司城)。曾經州治之地,作為舊府,就有了大名:王村。而“酉陽宮”,作為避暑行宮,依然不失土司王朝的重鎮位置。
可以說,土司王的治理,為王村歷史繪就了絢麗華章,讓王氣,在此地氤氳裊繞不止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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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,王村的王氣,不僅蘊在歷史里,還凸顯在它的自然景觀上。
因為王村處于高臺地勢,從王村古鎮穿鎮而過的營盤溪,在進入酉水時,由于有60多米的落差,水流突然間的下跌,一條河積攢的力量,瞬間爆發,其聲勢,威武,雄霸。
特別是六七月雨水豐沛時,瀑水氣勢,如千軍沖鋒,后軍追著前軍;如萬馬奔騰,后馬壓著前馬。世間一切枷鎖與禁錮,在雄渾的瀑水面前,都是羸弱的浮塵。而瀑布聲音,恰似雷霆震怒,炸響著九霄,轟鳴之聲震耳欲聾。人聞之,無不驚駭,兩腿戰栗不得行走。一種對強大勢力的敬畏,瞬間在心里升騰:那是王的低吼啊!
瀑布的雄霸王氣,與王村的地理之勢、歷史之韻,相得益彰,共同構成了王村獨特的王氣。
第二章 舊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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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村,彌漫著悠悠王氣,更浸潤著醇厚的舊氣。
王村的舊氣,首先體現在它的色調上。
王村色調,與那充滿活力的青島截然不同——青島的紅瓦和紅褐色瓦片,恰似跳躍的火焰,總能點燃人們內心的激情,讓人熱血沸騰,情緒高漲。而王村的色調,以暗調的灰與黑為主旋律,猶如一首低沉的古曲,訴說著古舊的往昔。
瞧瞧那房頂的陶瓦,皆由黏土燒制而成,一片蒼蒼黛色,透著古樸與厚重,能讓燥熱的心,瞬間沉靜下來,情緒也隨之降溫20℃。
而王村的房屋,木質結構的房子已漸漸朽黑,顯露出歲月侵蝕的痕跡;水泥材質的房子則泛著灰白,質樸而無華。大街小巷的地面,鋪設著深灰色的青石板,歷經無數腳步的打磨,卻不見一絲鮮亮的色彩,黯黯然然。
若是逢上一場大雪,整個王村便更添了幾分深沉與靜謐。清灰的青石板,灰白的墻,加上屋檐下紅燈籠的點綴,在皚皚白雪的映襯下,宛如一幅從舊中國畫冊中撕扯下來的淺墨水墨畫:古樸與滄桑交織,讓人仿佛穿越時空,回到了那久遠的年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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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出土司廣場,進入民俗館,你會看到高2米、重5000斤的溪州銅柱,也就在這時,你不知不覺就闖進了一個刀光劍影、暗淡泛黃的歲月里。
那是公元939年,統治湖南的楚王馬希范,與土司王彭士愁,為爭奪溪州而爆發了戰爭。你讀著銅柱上古樸文字,耳邊仿佛傳來鼓角齊鳴聲,戟斧鏗鏘聲,戰馬嘶鳴聲,那聲音越來越近,越來越大……“弓弩亂發,因縱火焚其柵,士愁大敗”的文字,把你領入到弓弩的冷兵器時代,把你領入到土司王彭士愁折兵折將的狼狽里;那“爾能恭順,我無科徭”的文字,把你領入到中央集權和地方政權中的糾葛里;那“不許管界團保軍人百姓,亂入諸州四界,劫掠詃盜,逃走戶人”的語句,把你帶入到古代中央對地方的治理思想中……
當然,在民俗館里,還會看到土家勞動工具,看到土家族刀耕火種的舊歲……
從民俗館里出來,仿佛從古老泛黃的夢里醒來,站在五里長街上,不自覺地文縐縐地吐一兩句古文。
在五里長街上,即25級大臺階、308級小臺階上,你會看到蕭裕盛商鋪,店鋪里的那一桿老舊的大秤,據說可以稱300多斤,以及店鋪里朽舊的八尺八寸大算盤。你不自覺地穿越到了明清時代的王村,耳邊仿佛有人來熙往的嘈雜聲亂竄;還會看到朽黑木房板壁上,有毛主席的“政治工作是一切經濟工作的生命線”的語錄,仿佛又穿越到新中國解放初;在西漢老水井旁,又穿越到了漢代;在各種作坊鋪子前,隨便又穿越到了明朝清朝;在土司王的酉陽宮灰黑建筑面前……人在這種種舊物前,全然忘記了光陰的順序,兀然生發今夕是何年的慨嘆,你在舊光陰里,恍惚起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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恍惚里,當我們走完王村的五里長街后,來在王村大瀑布下,會邂逅一個巖洞穴——土人居穴遺址,那是王村先人們偏愛的角落,縈繞著歷史的悠悠舊氣。
踏入其間,粗糙、古樸的氣息撲面而來。穴壁上,那深深淺淺的凹痕,是時光鐫刻的古老密碼,見證著土家先民的生活點滴。粗糙的石壁,歷經風的侵蝕,帶著自然的粗獷與歲月的斑駁。
洞穴之內,昏暗的光線,交織著往昔的記憶。曾經,王村土家先民在這里,生火,做飯,溫暖的火光映照著質樸的臉龐;王村土家先民在這里,躲自然的風雨,避人間的風雨。如今,土人居穴雖已不見當年的生活景象,但家園那溫馨的氣息,在來訪者的頭顱里,無不裊繞不絕。
洞穴外,藤蔓攀附在洞口的巖石上,一條,兩條,三條,如歲月的絲線,糾纏不清。
土人居穴遺址,是王村芙蓉鎮歷史的書簽,藏著王村先民的故事,承載著古老的記憶,它靜靜佇立,向每一位來訪者,訴說著曾經的舊時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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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村的舊氣,在王村色彩上,在王村建筑中,在王村遺址里,更在民俗文化上。
在王村擺手堂,一到夜幕垂下時,那撲面而來的舊氣,在民俗文化中展現得淋漓盡致,讓人瞬間跌入時光舊影里,沉醉中,難以自拔。
看看,毛古斯舞,這土家族古老的藝術瑰寶,舞者們身披稻草編織的古樸草衣,赤足觸地,一身土氣得掉渣的裝束,讓你的光陰,瞬間回到原始社會。
看他們舞蹈中的“狩獵”,有“彎弓辭漢月,插羽破天驕”的勇猛;看他們“農耕”時,有“晨興理荒穢,帶月荷鋤歸”的清苦。其情景,栩栩如生。而伴隨舞蹈的那低沉、悠遠的牛角號,一聲一聲地吹,仿佛在訴說著土家族的歷史變遷??粗潘刮璧福犞=翘柭?,你便在那個刀耕火種的原始時代里,暫時回不來了。
而在擺手舞時,亦滿是舊韻。
于古老的擺手堂前,人們身著繡滿吉祥圖案的絢麗土家服飾,有“裙拖六幅湘江水,鬢聳巫山一段云”之美。隨著激昂鼓點、銅鑼,翩翩起舞。舞蹈動作豐富多樣,“單擺”“雙擺”,恰似田間辛勤勞作;“旋轉擺”,仿若在展現遷徙途中 “欲渡黃河冰塞川,將登太行雪滿山” 的艱辛;體現軍事文化的攻防動作中,有“金戈鐵馬,氣吞萬里如虎”的味道。土家歌謠在旁飄蕩,或激昂,或悠揚,歌詞中滿是對祖先高山仰止的敬仰,滿是對豐收 “稻花香里說豐年” 的期盼……
在王村,置身于這樸素的舞蹈里,你的思緒,仿若被舊時光那一雙無形的手死死抱住了,一時半會兒,你是絕對掙脫不出來的。
第三章 水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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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詩云:“一脈清波穿玉帶,千年古鎮枕濤聲?!蓖醮骞沛偱c酉水是相依的。
湘西是多山多水世界,往昔陸路不發達,與外界的聯系多為水路。而王村,正扼守在酉水中游要沖,猶如鑲嵌在黃金水道上的翡翠紐扣。上溯可抵川黔腹地,下航直通八百里洞庭,商賈往來間,這座臨崖而建的古鎮,于是孕育出“白日千桅過,夜半萬盞明”的繁華景象,贏得“小南京”美譽。明清時,在王村五里長街上,一度出現了很多門面,有大小商號204家。到清末時,王村還出現了“四盛”(裕盛、達盛、億盛、榮盛)和“八大號”十二巨商。
那時,王村碼頭處,船影密集得如同春汛時溪潭邊擠擠挨挨的樹葉子,一漾一漾地浮動著。
那時,王村的碼頭上,有很多當地的茶葉、土漆、五倍子、茶油、桐油、楠木等特產,像待嫁的女,等待著貨船運往遠方。而下游運回的布匹、鍋巴鹽,等待著上岸?!吧搪媒j繹云間路,物阜民豐水作弦”,這流動的韻律里,盡是酉水滋養的生機。
因為水,王村碼頭曾經繁榮過。在如今的碼頭城門樓上,有一副對聯描摹著當年芙蓉鎮的境況:
湘鄂古道馬幫揮鞭越澗翻山橫穿武陵連三郡,
楚蜀通津舟楫競發繞礁劈浪盤踞酉水第一關。
而這“酉水第一關”之美譽,是水滋養出來的,恰如詩家所言:“浪淘千古興亡事,水潤邊城日月新?!?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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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氣滋養了王村的商貿血脈,還帶來了王村的水墨意蘊。
晨時,如白煙一般的濃濃河霧,自酉水河面浮起時,整個河谷好像一張巨大的白宣紙。而居于高臺地上的古鎮中的飛水寨,黑瓦灰墻的建筑,在晨霧里便成了宣紙上未干的水墨。這水墨,空白的地方多,讓人無不疑心,那是吳冠中極簡的江南水鄉圖。
看飛水寨上,那些客棧民宿建筑,有的被遮掩得只剩下上揚高挑的飛檐,仿若水墨畫里的寒塘殘荷, 有的只遮掩下半截,可以清楚地看到二層的回廊,兀然懸著,若天庭中樓閣?;乩壬?,有晾曬的藍印花布翻飛如蝶。某扇雕花窗后,忽然被推開,有素手挑動著簾幕。此時,檐角上的風鈴,無聲地輕晃著。那高挑的飛檐,懸在空中,像懸在空中的青銅編鐘,古重,恬然。
樓下木門“吱呀”一聲叫,卻看不見人影。
霧氣里的王村古鎮,好一幅水墨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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霧淡后,古鎮漸漸清晰,老遠會看到那條五里長街,街面濕濕的,亮亮的,儼然一縷淺白的水氣,從河里飄上河岸,飄入王村古鎮。古鎮上的青磚黑瓦,崖壁上的綠草翠木,全然清晰了。被水霧浸潤過的它們,一律濕潤潤的,清靈靈的。早起擺攤的人們,一邊摸著清涼的柚子,一邊勾畫古鎮上的一天光景。這時,在五里長街上,有一把濕漉漉的紅傘緩緩移動,那是訪古采風的女子,她的高跟鞋在起伏的青石板上,噠噠!噠噠!……把王村,踩成了一首江南小令。
第四章 尾聲
王村,立在酉水畔,那王氣、舊氣、水氣交融成它獨有的氣象,像水墨畫,像詩行,雅致,古樸,且充滿韻味。歲月在這里留下了深深淺淺的痕跡,每一處角落,都仿佛在訴說著它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