麻沙
站在古苗河的東側山嵐,靜靜眺望著被大山層層包裹的花垣縣城。寒冬的日光斑駁照耀,整個城市充滿著祥和美好,升起了叮叮當當和熱鬧火辣的人間煙火。
山腳下的古苗河水潺潺流動,冬日里的寒風如冰刃般割在臉上,轉身向山腳下的河水靠近,將城市的喧器拋于身后,取而代之的是愈發清晰的寧靜與空曠。
冬臨古苗河,源于春節回家時,父親口中的不絕贊嘆。他說,原本隱于秘境的母親河,經開發完善,已逐漸有了景區的雛形,若內心迷茫,不妨去走一走。
凜冽寒冬好像給世界施了咒語一般,光禿枝椏間垂落的冰凌像是時光懸而未決的逗號,翠綠青山褪去了原本的色彩,披上了一層由初雪帶來的薄薄白紗。抵達古苗河畔,一眼便看到了石縫中掙扎而出的盎然生命,那是一株隨處可見的野草,它的葉莖一致向上,好像是在懇請陽光給予它們熱烈擁抱,又像是心懷宏愿的人向著天空努力生長。茫茫寒冬,銀裝素裹,萬物低迷,它們薄弱的身軀綻放著令人驚訝的不屈與頑強。
沿著棧道向下而行,舉目之間,劍削般的石崖分列于兩側青山。河面尚未冰凍,腳下河水叮咚,碧綠的河水清澈見底,藻荇搖曳其中,宛如陶醉的舞者。水中沙石一眼到底,顆顆粒粒,或白或紅,或大或小,皆潔凈如玉,在漾動的水波之下,惹人憐愛。蹲身觸摸河水,從河中撿起一枚鵝卵石握在手中,寒氣沿著掌紋慢慢滲進了血脈。河岸沿邊結著不少薄冰,大珠小珠般的氣泡懸停其中,像琥珀一樣封存著上個季節的呼吸。
行至半程,鳥鳴清幽在頭頂婉轉,也在山谷之間回響。走到一處名為“金蟾吞溪”的巨石,探身一看,巨石之下藏著一泊幽靜之水,上游的水不斷注入潭中,發出嘩嘩響聲。水潭略小,竟有數十條銀色小魚保持著游動的姿態,腮蓋微張,尾鰭舒展,腦海中不由想起柳宗元的“皆若空游無所依”,看著如同被寒冬施了定身咒的水中精靈,又想起了龐貝古城的石膏像,在最熾熱的瞬間凝固成了永恒。
靠近斜坡的地方,流水傾瀉,大小瀑布一幕接一幕,若個水潭一環銜一環,像是天空垂下的柔美絲綢,飄逸在這幽秘山谷。濕漉漉的石縫之間夾雜著少量泥土,寒冬之下竟生長著諸多青草、荊棘和不知名的野花。河谷正中有數塊巨石,呈青綠色,在日光之下,好像一塊裝滿寶石的翡翠原石,任憑激流沖擊巍然不動。再抬頭仰望,驀然看到兩面巨大的石崖,巍然壯觀,好像一張寬闊而平整的幕布。橫切的山壁,似乎是在造山運動時突然被人揮劍斬斷,而后又迅速隆起,以橫絕姿態立于大地之上。一路向前,瀑布、石潭、激流、險灘,奇峰、怪石……目不暇接。
峭壁左側,有一道水從百丈崖頂傾瀉而下,咆哮著撞向谷底深潭,水流在半空中被風扯碎,化作水汽紛紛揚揚,潔白而壯觀。陽光在飛濺的水沫中折出重重彩影,懸浮的晶瑩粒子帶著絲絲涼意撲面而來,令人神清氣爽。我想,這崖壁之上,一定還有更多、更絕美的山峰,也有著數之不盡的生靈在上面歡呼雀躍。要不然,水從何來?難道真的是“飛流直下三千尺,疑是銀河落九天”?
望著流瀑飛舞,我一時竟找不到更加恰切的詞句來表達眼前所見。正感羞愧,忽然想到,“路窮巖瀑掛,爽氣凈塵紛”與此景也頗為吻合。這瀑布柔媚、輕盈,好似一只晶瑩剔透的“水袖”,掛在絕壁之上,以潔白、優美的身姿,向著腳下流潺千年的古苗河致以敬意。此情此景,我又覺得,“盤空舞雪飛泉落,撲面銀花細雨來”似乎更為貼切一些。
站在絕壁與流云飛瀑之下,我回身看向來時的長谷,只見巨石陳列,大瀑擊石迸雷,小湍叩巖漱玉,平緩之處數個水潭依山相疊,碧綠河水中沉入座座白峰倒影。許多長在石崖之下的綠植,連同被蓋上淺雪的青草、荊棘、野花,形成了一個奇絕之界、幽境別所。站在一塊圓形巨石上,深吸幾口空凈寒氣,然后大喊幾聲,只聽回音悠遠,在清澈的水面上跳躍奔騰,在無數石面上跌宕不息。
沿著棧道走出,我不禁贊嘆古苗河的鬼斧神工,也深深被寒冬里的不屈生命折服,回首一路,既是坎坷,亦是風景。輕笑一聲,我踏著向上的階梯攀出河谷,轉身離去的時候,又滿懷崇敬地向古苗河與青山深深鞠了一躬。